明代计成在《园冶》一书中对亭有这样的描述:“《释名》云:亭者,停也。所以停憩游行也。司空图有休休亭,本此意。造式无定,自三角、四角、五角、梅花、六角、横圭、八角至十字,随意合宜则制,惟地图可略式也。”张家骥先生在《园冶全译》一书中诠释日:“《释名》说:亭,就是停留止息的意思,所以是供人停留休息观赏的建筑。唐代司空图的山庄中有亭名‘休休’,可能就是本着这个意思。亭的型式很多,如自三角、四角、五角、梅花、六角、横圭、八角到十字形,可按景境的意象设计需要,随意选用,只有画出平面图,才可以大体上表示出来。”《辞海》对亭的解释更为简捷明了:“指一种有顶无墙的建筑物。”
亭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屋身是一个虚空的间架,四面凌空,更多地强调其虚空的内部与周围空问环境之间的联系,它所追求的意境是整体环境的空间美。亭主要由台基、屋身、屋顶三部分组成,其造型美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屋顶艺术之美,屋顶的形式变化丰富多彩,几乎包括了中国建筑所有的屋顶形式。
避暑山庄内的亭主要有攒尖顶、歇山卷棚顶、勾连搭式、单檐、重檐等形式,而每一种内又有所变化,如攒尖顶又分方攒尖(四角攒尖)、六角攒尖、八角攒尖、圆角攒尖等四种形式,其中又有单檐和重檐之变化。
攒尖顶的建筑形式特点就是无论几个坡面都“攒”在一起,汇集成一点,这个点称为宝顶,民间俗称“绝脊”。攒尖宝顶一般由两部分组成,最上方称为宝珠(顶珠),下半部称顶座。宝珠一般为圆形,但在园林建筑中,为了使形式变化丰富一些,也可做成圆攒尖、四方、六方、八方等多种形式。顶座多为方形,但也因需要而有多种变化。避暑山庄内的四角攒尖顶亭子是最常见的一种形式,其设置范围极为广泛,或构于山巅,或架于水际,或隐于密林中,或枕于涧沟壑渠之上。
山顶构亭可广瞻而极目,避暑山庄内建于山区的四角攒尖顶亭有南山积雪亭、北枕双峰亭、四面云山亭、古俱亭等。登上这四座亭子,可谓是“八极可围于寸眸,万物可齐于一朝”,视野无限广阔。
南山积雪亭位于山庄之北的山峰之巅,站在亭内,向南可遥望僧冠帽山,向东可一览山庄湖区的楼阁亭榭,再远眺则是隐蔽于山林中的普乐寺和磬锤奇峰,向北眺望是没有融化的积雪,如玉刻银雕,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北枕双峰亭在南山积雪亭之北,是康熙第十景,约建于康熙四十二年至四十七年间(1703~1708年)。此亭建于山庄最北端的山峰之上,四面凌空,站在亭内向四周远眺,令人胸襟开阔,有壮美之感。
古俱亭在北枕双峰亭之西,与山庄北宫墙相邻。站在亭内北望,视线正对的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皇家寺庙群;向西南望,群山环绕,树木丛生,古松傲立于山林之间,犹如鹤立鸡群;向东则可赏视绵延起伏的宫墙,犹如一座小长城,锦绣壮丽。
四面云山亭是康熙第九景,建在西北部山区的最高处,周围群山环拱,如列屏障,所以康熙题诗日:“亭遥先得月,树密显高枝。”可谓是“亭中长风四达,伏暑时萧爽如秋。”凭栏倚槛,视觉无碍,使人因与大自然更加亲近而有凌云亲和之感。
山顶构亭在建筑的尺度上大都有所夸张,比湖区亭子的体量要大得多,为了比例谐调,一般都增加了一圈擎檐柱,这样从远处眺望山峰之上的亭子,才不会从视觉上给人以渺小的感觉,且亭的垂脊坡度与山峰坡度顺应而上,使亭子的尺度恰似山峰的峰顶,真可谓“减一点则缺,加一点则余”。
山峰设亭主要体现的是“因高借远”、“因高得爽”。中国园林的造景,无论是内部环境还是外部景物,都讲究空间上的“视觉无尽”,无尽则“远”,“远”则达于无限,其意境的美学本质就是表现老庄哲学的“道”,“远”之极致就通向“道”,也就是宇宙的自然精神。亭的主要功用有两种,一种是有休憩观赏之用,用于“看”;另一种是作为园林景观的构成元素,用于“被看”。避暑山庄内山峰上亭的设置体现出的主要功能无疑是“看”景,其次才是“被看”。
在古代造园艺术中,亭的审美价值和意义远远超过了形式美的范畴。苏东坡《涵虚亭》诗有“惟有此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天全”;张宣题倪瓒《溪亭山色图》诗亦有“江山无限景,都聚一亭中”之句。白居易在《冷泉亭记》中,一言概括了“亭”的妙用:“撮奇得要,地搜胜概,物无遁形。”这句话非常精确地说明,亭的结构奇妙要与景境和谐,相辅相成,相映成辉,故云“得要”。亭址的选择不仅处地要景境优美,更重要的应是观赏周围景色的最佳点,即“搜胜”。避暑山庄山区内几座亭子的构建,正是继承了这种传统的审美价值观而选择的最佳亭址,南山积雪、北枕双峰、四面云山、古俱亭这四座亭子的位置正是山区的几处制高点,对山区风光、湖区景色及平原风情可以一览无余,达到了“搜胜”之意境。
湖区的方攒尖亭子变化极其丰富,有单檐,亦有重檐,或置湖边,或设山石之上,与湖区的建筑群相互呼应。清晖亭位于金山岛西侧的湖对面,形式是单檐四角攒尖顶,临水向东,西倚山丘,南北两侧顺应湖堤小路,垂柳披岸,亭角出柳荫中,有清旷绝尘之趣。此亭不施彩画,四面虚空,设木槛凳。坐于亭内可隔湖观望金山岛,岛上建筑依山就势,古松林立,树木茂盛,湖中倒影虚无缥缈,构筑出一幅“人烟不到蜃景虚”的仙境。
金山岛月牙廊北端连接一方攒尖亭,名日芳洲亭,三面临水东向,西与月牙廊北端相连,四面凌空。在亭内观赏周边景物,远望万树园广袤的草原以及北面层峦叠嶂的群山,近观澄湖北岸巧设的莆田丛樾、濠濮间想、莺啭乔木和水流云在等湖岸四亭。远观芳洲亭会发现,它正好对金山岛的长廊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因月牙廊与爬山廊相连而环金山岛三面,虽然有高低之变化,但形式过于呆板,设在北端的芳洲亭既活跃了长廊的形式,又丰富了建筑的变化。如果把长廊看成是一条从天而降欲人湖中的龙,那么芳洲亭正是其龙头,可见此亭设置之巧妙。
流杯亭位于热河泉南侧,重檐四角攒尖顶式,是康熙三十六景之一“香远益清”组建筑群中的一个亭子,亭内不施彩画,地面有人工雕刻成的曲沼,可谓别具一格。像这类与建筑群体组合在一起的亭子有一大特点,就是尺寸一般都做了缩小处理,高度也有所降低。亭子的形式一般也较为简单,主要是陪衬主体,尤其是建在高台或假山石之上的更为明显,如烟雨楼的翼亭、文园狮子林的韧鱼亭等。平原区的亭子方攒尖顶的实例也不少。
曲水荷香亭位于万树园之西,文津阁之南,重檐四角攒尖顶。此亭的最大特点是空间尺度大,高度比一般的亭高,三开间,四面虚空,正中一间有4根金柱,外檐柱一周共有12根,“曲水荷香”匾挂于南侧。该亭的屋顶虽是布瓦,但从外檐、内檐到天花藻井全部彩画,内容有山水、人物、花鸟、花卉、文房四宝、鱼虫等。亭内地面用假山石自然堆砌成曲沼,与流杯亭异曲同工,假山石与亭周边的假山自然相连,浑然一体。
听瀑亭位于曲水荷香亭之南,是“远近泉声”组建筑群中的一亭,单檐四角攒尖顶。其尺度同样较大,内金柱4根,外檐设12根檐柱,三开间。该亭东侧临园池,西面倚山,南连接游廊,北面临水,不施彩画,四面虚空,既是观景的好地方,也是一个远视的景观。
在听瀑亭之北又有一单檐方攒尖顶草亭,称为趵突泉亭。此亭位于曲水荷香亭和听瀑亭之间,曲水荷香亭体量大,施有彩画,听瀑亭朴素静雅,不施彩画,为了调和它们之间的韵律,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力,在它们之间设置了这样一个草亭,使游人更有回归自然之感。
还有一方攒尖顶亭名日“莆田丛樾”,位于万树园之南,澄湖的北岸,热河泉之西,单檐,四面凌空,朝向南,有康熙皇帝御题“莆田丛樾”匾额悬挂,亭不施彩画,四面设槛凳。坐于亭中,北观永佑寺舍利塔,西赏烟雨楼,东品近景濒香泮,南眺金山岛风光。可以说真正是把有限与无限巧妙地统一起来,从有限观无限,然后又回归于有限,正如老子所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体,吾心观其复。”
避暑山庄湖区北边与平原区相连的澄湖北岸,沿岸设亭多个,从东至西南依次有方攒尖顶莆田丛樾亭,单檐八角、无正脊式濠濮问想亭,单檐六角攒尖顶莺啭乔木亭,重檐攒尖顶四面出抱厦勾连搭式水流云在亭,重檐四角攒尖顶芳渚临流亭。这五个亭子可以说是各具特色,变化丰富。“水际安亭可旷远俯鉴”,当亭的选址一经确定,就要考虑景境的构成因素,决定亭的体量大小,平面、空间、形式和造型处理等等,也就是说“亭安有式”。
这沿水际设置的五个亭子,从平面、空问到外观造型也都有着不同的变化。莆田丛樾亭平面呈方形,屋面也是方攒尖顶,亭身四面虚空,是最具亭之特点的。濠濮间想亭平面呈八边形,屋面的正中无脊,前后是坡形,两侧各出垂脊四条把坡形屋面一分为三,再加上正中前后两坡,正好形成八边形,但坡顶无攒尖顶。此亭屋身设檐墙,但前后通透,前后门都设有重带踏步。该亭不但屋面变化奇特,就连屋身也加了檐墙,但又不失亭的建筑特点。莺啭乔木亭平面呈六边形,六角攒尖顶,屋身不但有檐墙,还有门、窗,只是六面通透,南、北两侧辟门。遥想当年乾隆皇帝来避暑山庄时,若值夏末秋初的夜晚赏月到此,在此亭内小憩,想必会起到避风挡寒而又不失四面观景之功能的。再看水流云在亭,其平面呈“十”字形,屋面的变化就更丰富了,正中是方攒尖顶,重檐是四出抱厦的歇山卷棚顶,与方顶攒尖呈勾连搭式。此亭东、西、南、北均辟门,两两相通,没有檐墙。以上四亭均不施彩画。芳渚临流亭平面呈方形,重檐四角攒尖顶,形式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它的特点是虽安置水际,却建于石崖之上,而且梁枋和椽上施以彩画,从整体上看还是与众不同的。
中国的亭,是无限空间里的有限空间,又是将有限的空间融于无限空间的一种特殊的建筑形式,它为中国古代“无往不复,天地之际也”的空间观念提供了一个最理想的立足点。作为皇家园林的避暑山庄,其每一处景观、每一处植景都是要经过皇帝审阅的,因此可以说,由康、乾两帝自身汉文化造诣的深厚和对中国传统造园术的精通,才使得亭这种建筑形式在如此规模之大的自然山水园林中显现出丰富多彩的变化。